关于湿地的记忆,仿佛是从昨天开始清晰,零零碎碎的目之所见、耳之能闻,因为一个不远不近的梦想,汇集成一个越来越完整而清晰的印象。这就是身边的风景,曾经从她身边经过,多年之后,当她以另一种姿态走进心里,当对她有了另一种情感,便有了故地重游的企望,便有了情人般的思念,魂牵梦绕、日夜萦回;思念过后,又有几分杞人忧天的担忧,十年光阴,她还是原来的她吗?
思之弥深,仰其弥高,多少次梦里,已经将那方模糊的水土,与那些美丽的传说和那些从大洼中走出来的人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在梦中醒来,在关于她的模糊印象里,总是一次又一次地附加上自己的美丽想象——想象一望无际的苇洼相连,想象满眼飞花的冬日暖阳,想象那一片天高云淡、鸟鸣水流的世外田园,于是便在她模糊轮廓上,又增加了几重向往;每至此时,更加迫切地想把一个个虚幻的梦境,变成现实中的湿地之行。相对于十年之前的多次无意经过,十年之后的相见将会是一次梦想与现实、文字与感观的碰撞,在自己看来,这是一件无比重要而快乐的大事。
那些零碎的记忆,是从哪里开始的呢?是一条布满大小深浅不一的坑洼的公路,还是一片高低错杂的丛生的灌木?是一洼苇荡的空虚落寞,还是一滩沙鸥踌躇徘徊?那些十多年前的印象碎片,因为那个年代的特殊经历,在年轻的心中,留下一次次深刻的感受。十年沧海,对于一个人来说,在生命的重要时间段,可以经历生老病死,可以经历荣辱对错;而对于一洼苇荡、一滩沙鸥来说,十年又能改变什么呢?两边是或稀或密的苇丛摇曳,看不到人烟的一个多小时颠簸旅程,单调中竟显得如此漫长,一心只想着快些到达终点,这就是十年之前,南大港湿地第一次留下的简单印记。只是经常会看到一位提着五六个鸟笼、身材矮瘦的老人,在客车上侃侃而谈捕鸟的经验与收获,这时才会注意到窗外的一片寂寞无边,才会发挥一些漫不经心的想象,想象在这片寂寞无边中的草长莺飞。年轻、浮躁、惘然,与单调、空旷、寂寞的大洼一起,构成了那个年纪模糊甚至于苍白的记忆。
关于湿地的另一个记忆片段,是从几只野鹤、几层浅波开始。再去上班,已经不用走那片坑坑洼洼的老路。平坦而短暂的旅程,在拥挤而热闹的车厢里,让人来不及欣赏窗外的景色,更没有时间多想,便结束了匆匆的行程。在绿林掩映中,一块高高的路牌,总是将匆匆的目光停留,总是忍不住被牌子上的几只悠闲的丹顶鹤、几处涟漪的水洼所吸引。一幅画,一首歌,“走过那片芦苇坡,你可曾听说,有一位女孩,她留下一首歌……”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曾认为寂寞无主的荒草漫洼,竟然是一处别致的旅游佳境,已然成为本地的宣传名片。原来,曾经的荒凉,也是一种空净;那时的单调,同时也是一种悠远,最美的意境,只能用最静的心去倾听。
关于苇洼的鲜活记忆,有一个时期,竟然尴尬地与捉蛙的人群联系起来。在那个城乡差别明显、农民收入微薄的年代,特别是在那个 生于斯长于斯的偏僻小村,突然就兴起了一股“捕蛙热”。一斤青蛙腿十多元的诱惑,在二十年前,曾经令那个小村里的男女老少为之疯狂,于是在小村周围大大小小的农田、池塘经历一场生灵涂炭之后,贪婪的目光,又转向一百多里外的南大港湿地。每至傍晚,一辆接一辆的农用三轮车,拉着一个又一个怀揣发财梦的熟悉面孔,奔赴那片水沟纵横、苇草相连的大洼;每天清晨,湿漉漉的蛇皮袋,装着大洼里一个个鲜活的跳跃,伴着捕蛙人的眉开眼笑。那一缕归来的阳光,在单纯的心中,总是带着一丝伤感的阴影——充满生机与活力的苇洼,是小小生灵繁衍生息的乐土,无奈中,也是朴实农民收获希望的乐土,假如农民的欢乐与青蛙的欢乐能够并存,假如真的有一片乐土不被别人所扰,那有多好。
许多年之后,在城市之间,也更近距离地感受到了苇洼的另一种鲜活。小区的旁边,有一片断断续续几十亩的芦苇地,不同于湿地上生长的高高芦苇。这些盐碱地上略矮些的、只能称之为“芦草”的植物,它的适应能力更加令人惊叹:不管是旱地还是水洼,也不管有没有肥料的滋养,不管有没有其它植物生长,越是在冒着白碱的荒凉中,越是一丛丛地竞相拔节,有的竟然超过了成人的高度。一年又一年,特别是在百草凋零、冰寒雪舞的冬季,细细的茎杆、迎风的芦花,总是呈现给暖室中的人们一份无形的力量。
后来,工作多年,知道了“大洼文学”,以及与这个独具特色的文学流派相关的一个个响彻全国的名字。他们用独特的视角、用心灵的笔触,将大洼里蕴含的丝丝缕缕的鲜活与灵气、坚韧与豪迈,凝成了一段段浸着鱼香、伴着鸟啼的文字。捧一卷书香在手,还未踏上那片芳草萋萋,疲惫的身心,便已找到轻松的归宿;也是从这个时候,那片看似平常苇洼,便在眼中变得愈加温暖而神秘,便在心中愈加遗憾于没有更近一步地走到她的身旁,仔细端详她的模样;而同时也在想,正是因为对于她的朦胧感觉,是不是就更多了几分萋迷的诗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在一个城市生活久了,才慢慢发现,原来身边就有一个又一个大洼里走出来的人们。这样的朋友多了,就让人想起了盐碱地上、漫草荒洼里的风中苇花,也让人想起了沟垅坑边那挖不到底、撕扯不断的芦根相连。“人生是一粒种,落地就要生根。”一个个曾经的城市建设者、一个个遥远梦想的创造者,将坚韧的生命之根,深扎在这片充满激情的土地上,在各个行业、各个角落,挥洒着默默的青春,摇曳着各自的美丽。也是这样一个个鲜活的人物,让湿地上肆意生长的记忆逐渐清晰,并将之前的想象融合于现实。
“南来的,北往的,喝不过南大港的”,酒桌上的笑谈,权可一笑而过,却也从另一面看到生长在大洼里、与苇丛斜阳相伴的人们有着不同于其他人的粗犷与豪情。百里苇塘,金鲤碧波,常常听到身边大洼人讲起儿时的趣事,憧憬中的远方,那些记忆的碎片就活泛起来。模糊的记忆,与恍惚的梦境,经过一番整合、累积,就有了一日急似一日的期盼。期盼得多了,就成了一个不远不近的梦想。
“黄鸟于飞,其鸣喈喈”,苇根丛生、水草如织的大洼,正在一辈又一辈大洼人坚忍不拔、团结进取的奋斗中,走出那一方天地,走向更大的舞台,成为越来越多人的一个梦里田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