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到杭州的游客,多以“两西”为旅游目的地,除却西湖,便是西溪。我们杭州人,一旦有了陪客游西湖的任务,头一句话常常也是:西溪去过没有?
问这句话的底气,是西溪确实好。凡游过西溪的客人,无论是依船游弋的,还是徒步寻芳的,回来都说不虚此行,只是徒步的往往要捶捶酸累的腿,抱怨说那些花啊草啊流水潺潺的港汊啊,真是把人迷得不行。
面积达到整整十平方公里的国家湿地公园,真个是走不赢啊。
如此蜂蝶飞舞把人迷死的西溪湿地,竟伏于一个城市的城区,依我看,就是她的第一个神奇了。
西溪其实成名很早,历史已有千年,自唐代始,西溪就以赏芦、赏花、赏竹闻名,文人隐居成风,甚至有“文人庵”大批涌现,之后历朝历代,尤其是当代,拥挤的农家村落便渐次散布于河塘沼泽之间,人口繁衍,移水造田,甚至有了工厂,水质见色,早先的清雅之趣一步步褪色,几乎不复。西溪湿地公园的前身,就是那样的一片河塘遍布的村庄,那时的位置也算不上在市中心,而是处于杭州西北城郊的位置,但让我一直称道不已的是,当时的杭州主事者并没有拿这块宝地来做寻常意义的“经济开发”,没卖地皮钱,也不造商住楼,在迁移安置了大量村民后,偏是请了十二花神与蜻蜓蜂蝶来做这里的主人,活脱脱地为杭州添了一页洁净的肺叶,为历史添了一处不可逆转的景观。当日后的大杭州无可避免地高速膨胀以后,这块奇异的“国际重要湿地”便以其特有的迷人身姿,以一份独到的清雅与静谧,坚韧不拔地伏于城市的喧闹之中了。
乘坐公交,或者打个出租,在城市中间稍一穿行,便可到西溪湿地的大门口,进门只一忽儿,或下木船依依呀呀,或沿水岸款款步行,清新的带着水汽的微风都会把你整个儿地卷入桃花源中,你在静谧的仙境中数着水声与鸟鸣,自会特别惊异于自己的地理方位:此地,能是一个省会城市的城区?
西溪湿地的第二个神奇,应该说,就是风光与人文的重叠。
自然风光是不消说的,杂花生树,落英缤纷,草翠水绕,鸟鸣园幽,你甚至一时不知道应该朝哪个方向走。西溪的灵魂自然是水,园区七成的面积是河港、池塘、湖漾、沼泽,你的木船很快就像一只蝴蝶那样迷路了。至于说到西溪的花,那更是四季常开不败。每年四月,西溪都要举办“花朝节”,让你与百花仙子同游仙境。我曾应邀做过一曲《西溪花朝赋》,赋是这样写的:
花朝建节,庆天下倏然缤纷;花神有寿,祷年岁久常艳丽。一城倾情涌出,尽入西溪花丛,作蜂化蝶,百姿千态,独见俗人皆为仙也。
春气既动,姹紫嫣红,连天阡陌铺虹霓;溪奏琶音,蝶扑彩云,寻常土地皆花市。放眼四顾,天地独无,唯见赤橙黄绿青蓝紫;花神扬袖,乾坤旋舞,难分上下东西南北中。彼其桃也,双腮赤羞,招蜂惹蝶;彼其兰也,白玉吐蕊,馥郁含馨;彼其梅也,冰玉一色,争先百卉;彼其鹃也,遍坡举灯,声动春雷;彼其梨也,瑶台布雪,满山停云;彼其樱也,情意绵密,粉黛蔽天;彼其棠也,玲珑绰约,胭脂初羞;彼其茶也,蒸霞五色,鹤顶丹砂;但见争奇斗艳俱好胜,玉宇琼宫遍凡间。
百花既成,百姓雀跃,男子匍身挑菜,女人鬓间插红;文士谋篇,诗家觅句。噫,八风至处,花亦至;人心未至,花先至。西溪是日,花乃众人心,众心皆花矣。
溯自春秋,陶朱公早有言:百花生日,无雨百花熟;延至汉唐,旧唐书亦有载:花朝月夕,赋咏有情致。唐太宗专选当日主持挑菜御宴,武则天每逢此节命蒸百花米糕。花花朝朝,朝朝花花,此诚百花之神自古拳拳之心,亦乃老少男女从来痴痴之意矣。
西溪承传千年雅意,旨取美丽幸福,再携花季同行,续邀花神共舞。花卉布展岁岁新:东海棠琼花,西牡丹杜鹃;花朝风情季季开:左江南婚俗,右西洋婚礼。湿地深处扁舟一叶,可作渔夫闲旅;西溪两岸旌旗万竿,可赏龙舟急鼓。饱口福,可取花朝美食;喜采摘,可行百花集市。但见接踵摩肩,欢声笑语,花团锦簇,乐不思归。此节庆之兴,实乃主事者愿百姓之愿、喜天下之喜、缘男女之缘、美杭城之美哉。
嗟乎,佳节芳菲入心,终教人若桃李。吾喜吾春,吾爱吾花,吾眷吾乡,吾恋吾国。经年常与花约,岁岁祝花有寿,诚祷花运千秋,葆我花事万载。
从这曲短赋里走出,你可能已经撞得满脸花粉了吧?
而我想强调的,是这样一个事实:你在一幅幅如此美妙的风景画里走动,无论是走过港汊、渔庄、草堂、花圃,还是流连于亭阁、曲栏、桥栈、石埠,只消低头一看,原来你都是步步踩在故事上的。
故事真的很多,都是一些回味无穷的历史故事,脉络悠长。譬如宋高宗的故事,一脸疲惫的南宋皇帝赵构那年逃到杭州,一眼就看中了西溪,这里的清静水网大可一洗乱尘,于是一心想选这里建都,他很想梦里有鱼,睁眼看花,只是后来有人告诉他,杭州凤凰山一带可能更适合造皇宫,他纠结半天,遂云:“西溪且留下”,西溪里的“留下镇”即因此言诞生。
譬如康熙的故事。康熙游西溪,挥笔题下“竹窗”二字,只因那一刻满园翠竹灿灿然然令他龙颜大悦。他游的是高庄,那时候叫西溪山庄,是清代着名文学家、书法家高士奇的园宅,漂亮得很。这位家有万贯的高级知识分子就在自家“接驾”,拿一园的竹子做了精神食粮,喂饱了圣上。
另一位高级知识分子洪昇的故事也很有趣味。此人是清代戏剧家,自幼便生长于西溪的洪园。这位名震天下的《长生殿》作者所娶的老婆黄蕙,便是他外祖父黄机的孙女儿,真是叫做亲上加亲。其实他外祖父黄机很了不得,在康熙朝中又做刑部尚书又做吏部尚书,是个很光鲜的人物,而洪家的祖上洪皓,更是声名在外,他曾为宋高宗赵构所遣,出使女真人统治的金国,在金国整整十五年,软硬不吃,威武不屈,以“宋之苏武”名扬天下,后来论功行赏,皇上便把西溪这一块土肥草美的宝地,赏给洪家居住,洪氏自此发展成“钱塘望族”。而依我想来,洪昇之所以成为诗人与戏剧家,与他自幼就生长于风景秀美的洪园绝对有关。这个阔少不仅整日流连于西溪的大自然,更是与当时活跃于西溪的“蕉园诗社”大有关系。“蕉园诗社”是我国文学史记载的最早最着名的“闺秀结社”,至今留有《蕉园五子》、《蕉园七子》两部诗集。那些年,“多情种子”洪昇自然喜欢与美若天仙的“蕉园七子”才女厮混一道,联诗对句,春颂棠,夏赞桃,秋赏桂,冬咏梅,好不快乐,他还专门为自己取了一个诗家别号“啸月楼”,可以想见他当时在姐妹们之中的呼啸之姿。最滑稽的是,他二十几岁之时,因家庭的某种“天伦之变”,竟被迫与妻子黄蕙逃离洪园,多年不得回家,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变”局,让父母与子女如此反目,历史学家们至今没给出一个具体的说法。
你在西溪步步踩着这些故事,游览于秋雪庵、深潭口、烟水渔庄、西溪水阁、梅竹山庄、泊庵、梅墅,身前身后似有“蕉园”姐妹环佩叮当,一路吟咏唱和,此番意趣,又是何其了得。再告诉你,深谭口百年老樟树下的那一处古戏台,还是越剧北派艺人的首演地呢,那曲千回百转的越地唱腔,是不是也与飘荡在西溪的一路水烟十分合拍?
现在我说说西溪湿地的第三个神奇。说话之前,先问你几个关于《红楼梦》方面的问题:你相信《红楼梦》的真正作者就是我们前面提到过的出生于洪园的洪昇吗?你相信西溪就是大观园的原型地吗?你相信康熙题写的“竹窗”就是林黛玉所居的潇湘馆吗?你相信“洪园”就是“怡红院”吗?你相信洪昇遭遇的“天伦之变”就是宝玉挨打的故事原型吗?你相信建于宋淳熙初年的西溪“秋雪庵”就是《红楼梦》书中所描述的“芦雪庵”吗?你会惊异于这些问题,你会说,如果《红楼梦》的作者我不填“曹雪芹”那是要扣分的啊。你的担心有道理,确实,问题就出在这里,但偏是这个问题具有了浓烈的趣味性与挑战性。
真理,总是从怀疑起步的,可以这样说吧?
根据在中国红学界异军突起的“土默热红学”介绍,《红楼梦》为其“闺阁昭传”的十二个聪慧女子,原型就出于“蕉园诗社”的蕉园五子与蕉园七子,她们皆是当时杭州洪、黄、钱、顾“四大家族”的女儿,都是洪昇的表姐妹,与洪昇从小厮混春秋。这一派红学还认为,书中所说的“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就是指的古都杭州;书中描写的“元妃省亲”,就是写的康熙南巡杭州西溪;书中所述的“三生石”,就是位于杭州中天竺的那块着名的国内无双的“三生石”,而四次批阅评点《石头记》的那位“脂砚斋”,就是洪昇的妻子黄蕙,“脂砚斋”就是黄蕙为参与“蕉园诗社”唱和而取的雅号。
红学界百家林立,鼓号齐鸣,可任诸位信这信那,但不可否认的是,独辟蹊径的蒙族汉子土默热先生确实慧眼独具,为许多“死结”解不开的传统红学开辟了另一条突兀而神奇的道路,而这条道路偏与我们今天兴致勃勃游赏西溪的路径重叠在了一起,这当然是叫人兴奋的事。我曾经在自己写过的一篇随笔里提到:“但愿我顺着土默热的眼光望过去,确实在杭州西溪的地理座标上,真切地望见了四时花开的大观园。我愿意在我的小木船擦着芦花静静行进的时候,会在桥畔突然瞥见一位手持诗稿或者肩荷花锄的女子,踩着余晖,步子婀娜,仔细一看还真是十二钗里的某一个。”
说实话,我是越来越觉得“土默热红学”的真理性的一面了,自认已是“土丝”,诸位朋友当然都可以有自己的判断,但不妨听我一句建议,有空时可以从“百度”上进入“土默热红学网”,静下心,稍稍了解一下这一路的红学,就如同台湾的大学问家龚鹏程先生所指出的:“土默热红学代表了新一代红学的方法方向及问题意识,也找出了许多新资料,值得重视。现在要谈红学,不知这老土新说,可就太土了。”
我不知道朋友们是否赞同本文所列举的关于西溪湿地的三个神奇,但我自己,一直对这块着名的城中次生湿地的三个特点津津乐道。我自认为这三大神奇有相当的传播价值,所以我也希望你能把我这篇随笔推荐给你的即将出发杭州西溪的朋友,做他行前的参考,他或许会喜欢;当然,也可以在他游赏回来之后再递给他看,这样,也许,他会忽然生出立马再走第二趟的念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