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地方你只有身临其境才知道,她的美、她的境界是你没去之前所不能想象的。比如,定安的南丽湖。
琼北的烟雨迷雾居然孕育出这样一处原生态的绝美之地!那盈满湖床诗的胚胎,稍作润色便是一阕谢灵运的长歌短令;那波光粼粼画的底色,稍作调配就是一幅李思训的山水写真;那浓郁的自然风情和深厚的人文景观,稍作整理定会成为一篇声律藻饰的骈体文。
后悔没有早来,让几块云霞抢先占据了东南角两片天宇间的位置,把最惊艳的一抹湖光山色聚拢到她的彩翼之下。正是春花烂漫的时令,斑斓世界融入碧波荡漾的湖水,浮光跃金,静影沉璧。伫立于湖边,长风撩开人的须发,亦撩开人的情思,叫人有时空错乱、物我两忘之惑。天下名湖众多,却鲜有让人过目便动情的。我去过浓妆淡抹的西子湖,也去过“五湖”之首的鄱阳湖,还去过“库库淖尔”青海湖,留在记忆里的印象总是大同小异,随着时间的流逝便渐渐模糊。而南丽湖,望一眼便心神驿动,抑制不住。我以为,山水之韵不完全在于景,还在于灵魂。生命是相通的,人如此,湖亦如此。于我而言,南丽湖不仅是风景,更是我心灵的延展,是我梦里的一方圣境。
蔚蓝的天穹下,南丽湖像初嫁尘世的少女,静静地卧躺在群山之下,胶林之中,那种恬静,那种媚态,那种雍容华贵,岂是几句唐诗、几阕宋词、几篇骈体文可以描述的。在以墨绿为主捎带浅蓝的静美画面中,几乎所有的声源都被调到了最小状态,唯恐惊扰了少女娇羞的湖床。风带着这个季节特有的潮气极其温柔地拂过湖面,丢下一丝轻佻,留下一丝暧昧,淫雨霏霏般遁入湖的深处,于是,湖面氤氲而出的淡雾轻烟袅袅升腾,温软了天空,温软了山岚,也温软了我的情愫。我忽然发现,原来与山水相逢亦可以一见钟情的,这种蒸发于内心深处的温情绝不亚于生命中艳遇带来的幸福。那像梦呓中的湖水,深邃隐秘,荡漾着蓝天白云,荡漾着远山近影,荡漾着凫鸟飞禽,也荡漾着从“南扶水库”演绎成“南丽湖”的精彩历程。
最为动我心绪的当是湖中零落漂浮的岛屿。群岛形态各异,分布有疏有密,之间似连非连,曲折多变、方向难辨。湖面被分隔得宽窄不同,形成景观别致的湖上迷宫。这情景让我想起刘禹锡的一首诗:“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洞庭山水色,白银盘里一青螺。”小小的一座君山岛因为坐落在洞庭湖中就被诗人比拟为白银盘里的秀美“青螺”,那南丽湖里镶嵌有十几座多姿多彩的小岛小山岂不比青螺更美?遗憾的是刘禹锡早生了一个多世纪,不曾来过南丽湖,否则的话诗人定会移情别恋,把他那唯美的诗句投放到这片柔情万种的湖中,流芳千古。
很难想象这些比“青螺”还美的岛屿是怎样成为风情万种之身的,那些方的、圆的、长的岛屿是在演绎一种梦幻过程,还是在演绎一种生命境界?
置身湖中,一如苏轼所说,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诗人真是神奇,千年之前竟能写出我此时的感悟。远处的石录山、军坡岭和东山坡在迷蒙中凝立,万壑不语,似是受到了湖光的屏蔽;近处的胶林、宾馆、别墅在水汽中闪现,斑斓多姿,一如海市蜃楼。沿岸万千景物因为有了湖水的浸润,神韵里便有了定安女子的别样风情。湖水幽静似梦,游船划过,似是触动了湖中仙子的隐私,泛起的波纹如同微微翕动着的睫毛,娇羞无比。偶有溅起的水花洒落而来,湿了不只是船舷,还有我的心境。不知是心的诗情更添了湖的韵味,还是湖的清丽愈柔了心的情思?我总觉游船的四周生满了唐诗的枝蔓,宋词的叶片,以及陆羽淫淫如歌的茶韵。我似是迷眼了,点点碎银在湖面滚动,耀眼而迷离。一行白鹭若凌波仙子般临着船头滑翔而过,留下了一道优美的弧线,演绎出“皆若空游无所依”的美妙意境。
如此绝美的画面光看自是不够的,我忽然想起邓伟标的《听湖》。由箫与提琴为主旋律,加以琵琶等多种弹拨乐配合电声乐器,营造出的那种行云流水般的意境,与我此时的听觉是何等的相似?欢快跳跃的节奏如风逐浪波,轻缓舒柔的旋律似摇曳生姿的湖柳,温婉细腻的琴音,吟唱出山水相依眷恋无比的绵绵情愫。即使是疲惫的身躯,沉睡的心灵,随着这悠扬的乐曲,也会走进南丽湖的梦幻之中,飘飘欲仙。
这是一种境界所致,生命被湖水以一种特定的形式所诠释。
很想读诗文。读《与朱元思书》里的妙句:“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奇山异水,天下独绝。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很是奇怪,南朝梁文学家吴均的这篇山水小品怎么会如此切合我视线中的南丽湖美景?莫非他就是在此临摹而得?当然不是。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与朱元思书》是骈体文中写景的精品,而南丽湖则是湖之家族中美的精品。美的东西都是相通的,而且升华着同样一个主题,无论时空跨越多少年,赐予人的想象永远不变,陶冶人的功能永恒不变。
文化是一个民族兴旺发达的根本,风景是一个国家富强的名片。中国古典文化中,山水的魅力早就深入人心。一座青山竖起一道风景,一潭碧水蕴含万般风情,一座岛屿承载着一方和谐与安宁。苏东坡以能择一湖驾一叶小舟而人生欣慰,如此说来,定安人是幸运的,临湖而居,枕着千里湖床岂不人生大快?这是上苍的恩赐,更是定安人辛劳而作换来的祥和家园。这是一种文化向度,更是一种精神境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