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如同一抔贝壳撒落在山岭的漩涡之中。每一条山谷里都有山泉喷涌,于是涓涓细流汇成小溪,溪流相融,遂成河流。纵观这些大大小小的水系,犹如页脉将故乡滋润得丰腴而有韵致。
故乡坐落在一条小岭杠子前面,左右两条小河贴村而流,在村前汇合,流入南面的大河,然后东归入海。左面那条我们称之为西河,是从北面大山褶皱里流出来的,较之东河要大得多。早年,西河两岸杨柳如屏,绿草似毡。淙淙的河水恒击卵石,绽开一朵朵洁白无瑕的浪花,就像一群天真灿烂的儿童在兴致盎然地吟唱一首热情奔放的歌谣,又如一支横在山中的神奇洞箫,在演奏大山老人精心谱写的委婉动听的曲子。
每次回到故乡,我总愿沿河徜徉,追忆逝水年华。小河见我归来,不免喜笑颜开,喋喋不休地与我叙旧。我就势坐在河边将脚伸进水里,小鱼小虾闻讯赶来与我亲近,气氛甚是融洽。
几只云雀朝我尽情地啼啭,然后振翅飞上蓝天,它们分明在告诉我,风误伤了一朵流霞,它们要为流霞缝合伤口呢。
故乡也有难以愈合的创伤,那些刻骨铭心的艰辛日子如同枯叶从岁月的枝头飘落,在水面上溅起几圈细小的涟漪,转眼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流水那嘹亮激扬的韵律充满心胸,令我亢奋不止,顿觉年轻了许多。
潺潺流水为山花点缀出妩媚的笑靥,为蜗牛设计出纤巧的躯壳;为彩蝶编排出翩翩舞姿;为蝈蝈谱写出明快的声乐;为两岸涂抹出金夏红秋;为乡亲们策划出年胜一年的社火!
早春二月,垂柳泛青,就像村姑对镜梳妆。桃花初绽,见我凝视,不免满面羞涩。紫燕衔泥,衔走小河的情趣;蛙鼓声声,预演庆丰的愉悦!水豌豆那淡蓝色的小花儿,仿佛宝石装饰河边,河柳那一串串种子,酷似雁阵在天幕上划过;菖蒲如兰,任蜻蜓的直升机随时起降,蒲公英的伞兵,将小河的美好创意撒向版画般的阡陌……
西河是孩子们的主要活动场所。春天,拧柳成笛,吹奏出春之音色,逗痒了鸟儿的歌喉,争相献艺,流派纷呈,令人叫绝!鸣虫们也受感染,登台演奏,技艺卓越。蟋蟀弹起了古筝,蚯蚓捧起了芦笙;天牛吹起了管子;草蛉碰响了铜盅……
三伏六月,孩子们成天泡在河里捉鱼摸虾,有时能捉到螃蟹和小鳖,那可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有一条山溪在故乡西北面汇入西河。这条山溪挺长,溪边长满了柳树,把溪水掩映得绿滢滢的。不知什么缘故,那里的泥鳅特多,掀开水下的每一块石头,都能发现它们,有的十几条聚在一起,有的多达数十条,大的如手指,小的不盈寸,从谷口到溪尾,比比皆是,谁也说不清究竟有多少泥鳅,真让人不敢相信,这么一条山溪,怎么会有这么多泥鳅,好像这一带河流里的泥鳅全集中在这里,要商讨什么重大事情。如果把泥鳅比作人类的话,那么一窝泥鳅就是一个村落,整条山溪就是泥鳅的闹市,一个泥鳅的王国!
顶有趣的当数夏天的夜晚,在河边林中生起一堆篝火,摇撼柳树,蝉们惊慌失措,如飞蛾扑火,就势烧着吃,堪称一种美味哩。
数九隆冬,到处都是银装素裹,大山老人将一疋白绸抛在原野,一场冬运会在西河举办,好动的儿童全在这里集结。打滑跐是他们的拿手好戏,谁若花样翻新,而且滑得最远,谁就是强者。打陀螺也是儿童们的强项,谁的技艺娴熟,谁的陀螺发声美妙,谁就可折桂夺冠。尤其女孩子身着红装,打滑跐就像在表演冰上芭蕾,时而站立时而蹲下,情如乳燕展翅,引人注目。男孩子们则别出心裁,来到落差较大的河谷,撅些松枝铺在屁股下,一个抱一个地向下滑,如同乘坐过山车,何等刺激,何等快活!
啊,故乡的小河,你曾给了我无尽的情趣,你像珍藏的陈年佳酿,喝上一口,唇齿留香,荡气回肠!我真想幻化成一颗卵石,躺在你怀里,任凭你浣洗、冲涮、雕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