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怕老，天堂湖也一样。

       从天堂湖回来，情不自已，总想给她写点儿什么。不能拖，不能等，写吧，我的魂儿丢在天堂湖，我要找她要回来。

       回过头来，我发现，人是很有些贪心的，因为，从天堂湖那里得到的是两个字：惊喜。就像收到情人送的大盒套小盒礼物一样，随着包装一层层打开，期望值也越来越高，而结果却早有预料，除了爱不释手还有什么呢？

      朱生豪说，我想要在茅亭里看雨，假山边看蚂蚁，看蝴蝶恋爱，看蜘蛛结网，看水，看船，看云，看瀑布，看宋清如甜甜地睡觉。

      如果你也是，来吧——啊，错了，看天堂湖甜甜地睡觉。

 

一

    梨花乱，桃花香，迎春花个小，杏花满墙，花事花语去，人来又人往。

    这春天，这忙碌！

    过凤山，沿着罗九公路，穿越大河岸，走马白庙河，顺着路标觅行，渐次进入一个幽邃的境界，俨然桃花源中。

    天堂湖国家湿地公园就坐落在这儿。

    盈盈一湖碧水，宛若明净的眼睛，看着春风，看着春花，看着春山，当然，也看着身旁的大别山——我说的是天堂湖呀。

    公园管理处的前面，是一处大平台，此时，像是天堂湖头上一顶惹眼的花冠。

    二月春风似剪刀。不错的，这把剪刀真是神奇呀，剪了一个一枝红杍出墙来，剪了一个人面桃花相映红，剪了一个迎得春来非自足，剪了一个露泣梨花白如玉，剪了一个姹紫嫣红处处诗。

    一行人怀着切切的心情，化在春天深深处。

    与花同坐，与友同闲，妙境也。真好，有作家老尹这样的朋友相伴，赏山，赏花，赏春色。坐在花树下，相看两不厌。

    同来的小雅、幽兰、春风等女子，撒得满山坡都是。她们经不住花儿的引诱，有点失态，有点忘情，有点奋不顾身，好像赶赴一场盛大绵长的爱情，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女人——花，女人花！

    女人，是人世的花朵；花朵，是物界的女人。

    说好天堂湖泛舟的呀，女人这精灵，是花的心哩！我理解，这，宛如一个馋嘴的孩子，抱一个苹果在嘴边，不啃，先舔一舔表皮上的香气。

    梨花开了，花绽如雪，一团一团的，一簇一簇的，那么灿烂，那么蓬勃，人站在梨花里，倒成了梨花的点缀了。路过那一片片的梨花时，心就微微的疼。怎么能不疼呢？它们是前世的荆蝶，殉了情，然后化为这半个月的花朵，惨烈地开着，倾诉着前尘的旧事。

    桃花也开了，是那么明艳、明亮、明朗，像少男少女干净的脸庞，像他们干净的笑容，也像他们干净的歌声。桃之夭夭，热烈烂漫，云蒸霞蔚。花朵微漾，阳光灿烂于其上，一上一下，俯仰有致。桃花，女人的魂，像《桃花扇》中的桃花。小桃无主自开花，天下熙熙任排闼。胡兰成说，桃花难画，难的是一个静字。岁月静好，难得难得。

    迎春花已开得如火如荼了。湖区的两条甬道边，全是迎春花，连那座无名小山突兀的山顶上，湖中露出水面的岩石上，都有一丛一丛的迎春花。金灿灿的花朵，煞是惹眼。挂在路边，像暴涨的河水；挂在山间，像一匹锦缎；挂在天上呢，是一团团有质感的彩云吧。

    走在台阶上，不时有一朵金灿灿的光落下来。几乎每一个台阶上都落着十来朵迎春花，显然是从天上落下来的，那是风的杰作。看上去，这条香径就是大地这架钢琴的琴键了。轻轻地把脚放上去，小心地避让着这些灯盏一样的花朵，似乎每一步踩下去，都会有悦耳的音乐从脚下升起。

    一阵风吹来，挂在残破的蛛网上两瓣花儿，随着几茎柔嫩的迎春花藤蔓，上下浮沉，这不正是宋词里“檐外蛛丝网落花，也要留春住”的境界吗？

    有诗说：“折取一枝城里去，教人知道是春深。”不用攀折花枝，从天堂湖走出，不用嗅，不用触摸，每一个汗孔里弥散的，都有着春的味道。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养数盆花，探春秋消息；蓄一池水，窥天地盈虚——这是天堂湖这一方山水布局的玄机吧？

 

二

    掬一捧湖水，洗一洗眼睛，心也绿了。

    天堂湖，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

    行舟湖上，不亦快哉。天，蓝得深不可测；云，低得触手可及。

    天堂湖最动人就是水。水是有灵性的。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我常想，用世上最为美好的东西去形象水，大概都是没有非议的。

    我喜欢水，水喜欢鸟，鸟是大地的精灵，是大自然的歌手，带给我们许许多多的快乐。能在天堂湖看鸟，尤其是很多我没有见到过的水鸟，心中抑制不住一阵阵的激动。

　　坐在游船上，人们议论最多的也是鸟。

    船老大告诉我们，天堂湖栖息着很多鹭科候鸟，有白鹭、灰鹭、苍鹭、夜鹭、牛背鹭等，杜鹃、黄鹂、燕子、白鹤等鸟类也在这里落户，共有鸟类14目30科69种 。最难得的是，野生鸳鸯、白额雁、黑鸢、苍鹰、红隼等这些珍稀鸟类也是这里的常客。在湖北众多的湖泊中，能有这么多的鸟类在天堂湖落户，是不多见的。能看到这么多的鸟，也只有在天堂湖。

    一众好友听说此时天堂湖上还可见野生鸳鸯，兴奋不已。据了解，鸳鸯属国家二级重点保护动物，多栖息于山地河谷、苇塘、湖泊等处。野生鸳鸯被誉为“世界上最美丽的水禽”，也被民间认为是坚贞爱情的象征。我国最早的诗集《诗经》，就赞有“鸳鸯于飞，毕之罗之”、“鸳鸯在梁，戢其左翼”的诗句。

    天堂湖湿地总面积约千余公顷，汇水面积四百余公顷 ，是上天对罗田人的厚赐。湖面澄澈宁静，碧玉温润，映照着青山绿树，蓝天白云，日月沉浮，宛如一个安详的世界。

    湖中有一座湖心亭，重檐六角，斗拱高耸，恰似魏晋高士的峨冠。湖水周围是一丛丛毛竹，滴青流翠，妩媚动人，又如美女明眸顾盼的睫毛。

    游艇在碧波中舞蹈，身后飘起一片片悠悠的白云。很多的鸟成群结队，守护着，奔走着，追逐着，传颂着，敲响湖水，弄出动静，以一腔深情与另一腔深情的关系，将天堂湖的生活过得风生水起。一只鸟，几只鸟，一群鸟，有时甚至有很多很多只鸟，不时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翻飞，鸣唱，休憩，探望……

    “快看，鸳鸯——”

    是的，真的是鸳鸯，就在游艇前的不远处，交颈相拥，窃窃私语，像一对热恋的情侣。驴友们纷纷亮起了长枪短炮，等待着拥抱这爱情鸟一展风采。近了，近了，水中戏水的两只精灵，慌忙中展开了羽翼，在水面上掠过。她们跃出水面，一个漂亮的转身，在空中完成造型后，又自由地扎入水中。机会转瞬即逝，却刻骨铭心。那波浪，如花朵开满湖上，开满心间。

    滑步，起飞，翅膀又打开了，伸展着，天堂湖上空顿时传来了“啪啪”的巨响。群鸟飞过船头时，才女春风挥舞着纤纤玉手，向她们殷勤致意。鸟是我们共同的语言。这样的时刻，无需放歌，也无需潺潺而来的水声，在湖中驰骋那叶写意的轻舟，便像一朵盛放的荷花，让彼此的心情楚楚动人。

    鸟，构成天堂湖四处游走的图景。

 

三

    爱默生认为“自然是精神之象征”，他说，“在丛林中，我们重新找回了理智与信仰”“人不仅要远离社会，还需远离书房，方可进入孤独的境界。”海德格尔甚至说，“每个人都是大地的一部分”……在他们眼里，山山水水都寄托着人类的情感，因为心灵格外需要野生自然的滋润。在现代文明和科技发展的另一面，我们是否感到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在逐渐远离、倒退甚至直到坍塌，即人性消退，自然远去？我们是否还需要保存着与万物 交互的慈悲，向往着和宇宙保持最原始的亲密？在大自然中，超脱现实、圆融身心，生命更快乐，也更有意义和价值。

    天堂湖，就是这样一个灵魂栖息地。

    下船上岸，不再回望来时的方向。岸旁停靠几只捕鱼的小船，船上的渔民卖给游客一些捕捞的湖鲜。一位当地的朋友邀请我们去湖边的九资河古镇一个小酒馆里品尝天堂湖鲶鱼。

    酒馆不大。有几口大锅排布其中。酒馆的主人拎来一桶湖水倒入锅里，又端来好几条已经洗摘干净的刚刚从湖里捕捞上来的鲶鱼，放入锅里，撒上盐，放入生姜、大葱，还有一种生长在湖边的“大蒿”，敞开锅，就这么大火炖着。湖边的人都说：“湖水炖湖鱼，馋死山里猴。”不一会儿就开了锅，鱼肉在锅里随着沸腾的水花翻腾挪转，飘荡的香气随着氤氲的蒸汽铺天盖地，把人们胃里的馋虫撕扯出来。此时，不能着急下箸捞食，要再等上那么一会儿，有道是“千滚豆腐万滚鱼”。及到肉香汤鲜之时，每人盛上一大碗，一半是鱼肉，一半是鱼汤，再来一碗本地产的“楚乡”小酒，真正呈现出大碗吃肉大碗喝酒绿林好汉般的豪气。主人大概高兴了，或许是有些醉意，即兴为客人们有板有眼地唱上一段被誉为我国戏剧“活化石”的东腔戏。此时同行者不知是谁发出感慨：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对于鱼，天堂湖充满意义。

我愿意相信，天堂湖是母亲丰腴饱满的乳房。不是么？劳作的人们、奔跑的蜗牛、摇曳的禾稻，以及田畴、村镇，都匍匐在这乳房之上，尽情地吮吸。无穷的乳汁汨汨流进我们的身体，进入我们的血液，和着血液一起流淌……

天堂湖，天堂湖，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吧？

    人在自然间行走，总会像倦鸟一样，想找寻属于自己的巢穴。只是，空山空水，非岸非渡，离开了自然，哪里去找寻纯净的真实与永恒？

    佛陀《华严经》第三十七品说：“奇哉奇哉，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皆因执着妄念，不能证得；若离妄想，一切智，自然智，即得现前。”人，不要唯利而活，为物所役。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深心托毫素，怀抱观古今，读一本好书，品一处美景，譬如天堂湖，就很好。

    遇见，是造化的安排；拥有，是上帝的眷顾。

    突然间，想起一个有关“禅”的小故事——小鱼咨询大鱼：“常听人说海，海是什么？”大鱼答：“你的周围就是海呀！”小鱼不解：“可是为什么我看不到呢？”大鱼笑道：“海在你的里面，也在你的外面，你生于海终归于海，海包围着你，就像你的身体一样。”

    想想天堂湖之于我们，也是。

    此岸，彼岸，彼岸此岸。烟波苍茫，苍茫深处，遇见，亦可遗忘，将灵魂安放，一如天堂湖岁月之水源远流长。

    青山绿水，渡谁而去？从它的意境出发，谁，都可能抵达自己的心。